应当发挥作用的体系失效,一些个体担起重任。
采访丨朱丽琨姚胤米
文|朱丽琨
编辑|钱杨
在普遍的药物紧缺中,民间互助自发开展,《晚点LatePost》找到了这样五位送药人。他们动用个人本领,或收集到惊人数量的退烧药,无偿派发给陌生人;或在运力紧张的时刻,不辞辛苦,行车千里。
受益者报之以祝福。一个大兴安岭的孕妇说她的送药人“应该上封神榜”,一个小男孩对他的送药人说“好人一生平安”。这五个送药人不求回报也获得了回报——帮助别人使他们高兴、满足、平静。
他们是五个不同个体,他们有同一种公民精神。
一位好主播:摇下车窗,派出多粒药
郝鹏真在十多天里送出多粒药,多半是退烧的。他把自己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开始直播,召唤需要药的人。当有人靠近,他就把车窗摇下一半,抽一张纸巾包着2颗胶囊或者4片药递出去。把黑色轿车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派药窗口。
郝鹏真35岁,河南人。他这样做是因为刷抖音时发现,IP属地在河南的人们纷纷在评论区说买不到药。他觉得该为老乡们做点什么。他通过直播免费发药,同时也鼓动人们捐药,收到了药他再去派。
最初他只有72粒布洛芬。找这点药,他就花了两天。13日,他一无所获——开车多公里,从黄河南边开到黄河北边,看到村诊所只有少量退烧药,正按粒分给排队等待的老人、抱着孩子的父母。朋友所在的药房两天只进到1盒布洛芬。14日上午,他在郑州转了十几家药店才买到3盒布洛芬。
14日下午,他开启第一场名叫“寻找布洛芬”的直播,一边免费送药,一边恳请观众捐出富裕的退烧药。他开车到70公里外的开封市,见到一位穿黄格纹棉睡衣的女士。她戴一次性手套出现,递给他3瓶片布洛芬,笑着说,“这是我备着的牙疼药”。另一位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的女士主动找到他的停留地点,敲了敲窗,给他递来一板芬必得牌的布洛芬胶囊,上面少了3颗。他知道她家的药肯定也不多。也有从远处寄给他的,最远来自新疆哈密市。
他看到不同的容器。为了拿走给儿童喝的布洛芬混悬液,一位年轻的父亲拿出空药瓶,和另外两位父亲共分一瓶25毫升的药。一位母亲从附近超市新买了一个水壶,分到的药刚盖满瓶底。还有人拿来两个一次性纸杯,郝鹏真怕沾杯,多倒了几毫升,把装药的纸杯口折上,再扣上另一个纸杯当盖子。
一个男孩祝他“好人一生平安”,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另一位双手合十,低声说“菩萨保佑你”。一个女孩深夜骑电动车来取药,不停鞠躬,哭得停不下来。她给他发私信,说自己一个人在郑州工作,没有亲人,发烧时感觉“很孤单,很无助”。一个男人默不吭声地从车窗里给他塞一包烟,就转身走了。
5天后,郝鹏真突然被平台禁播,算法判定他在做医疗类物品推广。接下来两天,他刚开播一分钟,说句“免费领取”就再次被禁。他借朋友的号再次开播,在线人数从几千人落到二三十人。他着急联络不上那些求药的人。
21日深夜,车窗外只有旋风刮起落叶在地上打转。23点,在上一个人到来的两小时后,他等到了那天最后一位着急求药的人。借来的直播间仅剩26人,他感激地叫他们“自己人”,“以后有机会在郑州安排下,请你们喝红酒”。
郝鹏真平常做红酒生意,最近每天全身心地找药、送药,有时下播会再去给两三户人家送药。这些天里,他没空打理自己,胡子已经长到上嘴唇。他没给家里留一片布洛芬,说家里有点感冒药,够了。
按郝鹏真自己的说法,他是一个“正能量主播”。“搞笑的娱乐的视频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正能量的。”他爱拍感恩的故事,比如请退伍军人或者消防队员吃饭。11月,他刷到“外卖员睡在桥洞”的视频,就半夜开车过去想送被褥。那时他自己也被封控在外,睡在朋友家菜园的板房里,一条被子铺一半盖一半。
郝鹏真上小学三年级时,家里交不起学费。老师把他名字写在黑板上。他觉得害臊,钻到书桌底下假装睡觉。最后还是自己家想办法凑上了。“没人帮助。我知道这种滋味。”他说。24日,他宣布派药行动结束,他觉得自己干得不错。
一位好药师:默默攒下90瓶布洛芬,不卖只送
从夏天开始,52岁的河南商丘的药师王少华就一瓶一瓶地默默攒着布洛芬。冬天,当人们开始求药,她送出这片布洛芬。王少华这样做是因为,她见不得别人受苦。虽然经营着一家药店,她最终一粒布洛芬都没卖。在这个时候挣钱,她心里不安。
就是从夏天,她听到朋友的孩子在韩国封控放开后的经历,她有一种直觉,觉得“我们也很快要面临这个状况”,开始有意识地在进药时带着买一瓶布洛芬。为慢性病患者调拨剩下一些、托开药房的亲戚多开几瓶,攒出八九十瓶粒装的布洛芬,买回来就放在药房后面。那时当地要求暂停销售退烧药,她也不知道何时能卖掉它们,但还是一瓶瓶攒。
最终她一粒药都没卖,真到了很多人求药时,她觉得拿药换钱会让自己内心“不幸福”。12月中,她买来自封袋,把这些药一瓶一瓶拆开,分成10粒、20粒,送到自家小区门岗,两天送出0粒。更多药送给焦急找到她的人,他们“近乎跑着,近乎流着泪问:有退烧药吗?”
她见到、听到周围很多人在哭、在哀求,虽然自认坚强,“没有人见过我哭”,她那些天流了不少眼泪,“太可悲了”。
政策刚放开时,总有人担心自己会因为感染新冠病毒死掉,她反复劝慰。一天夜里,她接到一位药店老顾客的电话,对方听到她声音就哭了。她女儿刚生完孩子,发烧超过40度。王少华开车去她家送药,熬了姜糖水,凌晨三点才回家。
拿到药的人对她道谢,她总说“医院就是让大家减少点痛苦”之类的话。虽是药师,她一直以医生的职业道德标准,甚至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有销售人员来介绍怎么卖药有利润,她跟他们说“宁可架上药生尘”,拒绝把18元的药卖60元。
她的“人生底线”是不卖保健品,尽管那盈利空间最大。她给拿着小广告来询问的老人推荐她认可的药,“5块钱就可以让他好,为什么要卖到块?”这位52岁的药师说。
她经营药店20多年。有些顾客哪怕搬家离远了,也回她这里买。她看到有人在药店门口的马路上被撞伤,她会赶紧拿纱布出来帮人处理伤口。一位老人一时拿不出买药的钱,她让他把药拿走。老人来还钱时,用一篮土鸡蛋、自家种的两个小甜瓜表达谢意。
王少华27岁时在江苏上班,回河南的火车上遇到一个长得白白怯怯的女孩,脸上有伤。王少华就把人带回家,问原因,知道女孩被一个男人骗了。王少华开导她,帮她联系上家人。像这样帮助了他人,她感到“很幸福”。
“我从来没想过大富大贵,就觉得心安理得、快快乐乐就好。”王少华说。最近,她感到无力,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除了片布洛芬,她还送出七八十盒感冒药、个N95口罩。做这些能让她心里平静下来。
一个好小伙:为孕妇,“扔”出0片对乙酰氨基酚片
杜奎文总是等在几乎无人的路边,隔着一段距离,把药扔给孕妇或她们的家属。他总共送出0片对乙酰氨基酚片。他这样做是因为,最初有一位怀孕的朋友向他求助,说她只能吃这种相对安全的退烧药,但买不到。
他先转钱让药房的朋友留了一个0片的大瓶对乙酰氨基酚,转天一早开车去取,往返公里。这药在几天后价格翻了6倍,他按药瓶的信息找到那家海南药厂附近的朋友,被告知也没药。知道他在给人送药后,有朋友支援他,免费给他送药。
杜奎文派药时格外谨慎。他拿到药之后,戴两层手套给药喷75%的酒精,包上密封袋,再喷酒精,再套两层塑料袋。静置24小时后,把药分装到医用封袋里。
他要求每个来拿药的人发来医嘱。一位家属临时线上问诊,等了半小时才拿到药。他提醒每个人注意服用剂量,0.3克的药包6片,0.5克的药包3片。
杜奎文选择体育公园或几乎无人的马路边派药。有人让给他一间办公室避风,他谢绝了,说空气不流通。他在意细节,小心防范,有人为了感谢他,把一个礼品茶杯留在地上就开车走了。他拿上茶杯,也要套两层塑料袋喷酒精。“不能把它留在那,环卫工人要是去捡,万一上面有病毒呢?”他说。
他害怕自己感染,倒不是别的——“就没法服务更多人”。对拿药的人,他反复说着“不用靠近我”,远远把药扔过去,或者放在他们之间的球形大理石墩上。他让开车来的人直接摇下车窗,把药像投篮一样扔进车里。
有孕妇全家感染,不便出门,他开车去把药扔到她家单元楼门口。开始派药的第一天,他出门12小时,开车公里,几乎用完一箱油。为了尽量不跟外界接触,他不吃饭。他本想喝车上留的一瓶水,但它冻住了。晚上回家,他才发现前些天膝盖磕破的伤口开始化脓,肿得站不住。转天他卧床休息一天,拉了一个两三百人的孕妇互助群,托朋友找平价买药的渠道。
一位大兴安岭的孕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