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网4月26日讯(记者集月音)石家庄西郊,上京村东,穿过花红柳绿的石津灌渠,一座红墙灰瓦的庙宇出现在眼前。这里是毗卢寺,一座始建于唐代天宝年间的古刹,历经年的风雨沧桑,它几经废弃,几经重修。如今的毗卢寺貌不惊人,但因为明代弘治嘉靖年间那次大规模修缮,毗卢寺拥有了一批精美绝伦的壁画,而且幸运地将这些艺术瑰宝保存到了今天。
佛陀遇见孔子
现在,毗卢寺内的明代建筑只留下释迦殿和毗卢殿。释迦殿为前殿,正中供奉的是一座明代佛祖释迦牟尼泥塑金身说法像,殿后是一组悬塑菩萨像。
这是一组须弥山倒坐三大士菩萨像泥塑组合,保存得非常完整。“三大士”由左至右分别是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和普贤菩萨。“国内寺庙里倒坐观音很普遍,但倒坐三大士就非常少见了。”石家庄市毗卢寺博物院的武育红说。她年来到毗卢寺做讲解,一讲讲了21年,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了若指掌。
倒坐的三大士非常少见
倒坐的三尊菩萨一足踏莲,一足叠起呈大自在状,和须弥山的背景一起,构成了佛教造像中难得的清新小品。单看造像身体部分,三尊菩萨风格相似,应该出自一位工匠之手,但开脸却呈现了三种完全不同的面貌。文殊菩萨目光炯炯有神,是聪慧之相,普贤菩萨坚毅端庄,神态祥和,观音菩萨则是更有人间烟火气的慈悲之相。武育红说:“如果三尊菩萨的面部也是同一位工匠雕成的,那他的手艺和虔诚就太令人钦佩了。”
释迦殿四壁的壁画没有这组菩萨像的好运气,在年毗卢寺管理处成立时,画面已经严重漫漶脱落,而且西墙上曾经开过两扇窗户,破坏了壁画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去年敦煌研究院的专家齐聚毗卢寺,对现存壁画展开抢救性修复,经过除尘、加固、修补后,如今画面看起来比过去清晰不少。
“太子遇酒”、“太子遇色”、“太子遇财”、“太子遇气”……读着榜题一幅幅看过去,熟悉佛教壁画的人可能很快会意识到,这是常见的佛传本生故事,太子就是出家前的佛祖释迦牟尼。和其他民间寺庙一样,释迦殿的壁画故事和绘画风格都有浓郁的本土特色。“下棋解闷”、“梅山观鸟”,太子的日常生活极具中国传统审美趣味。
武育红专门指出来西北壁右上角一处画面,上面榜题写着“与孔子问答”。一座屋舍中,着红袍的少年,和一蓝袍老者正在交谈。少年是释迦牟尼,老者就是孔子。两个大约生活于同一年代却从未相见的人,竟然在毗卢寺的壁画中相遇了。
什么样的人,又怎样获得了灵感,将中印两位伟大的思想家绘制在同一幅壁画中。此中的曲折旧事,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释迦殿里正脊平梁下,还残留下几笔墨迹,只告诉了我们这些画壁者的名字,他们是获鹿(今鹿泉区)邵营村的民间工匠刘子文和巩仲颜。
壁画是量身定做的
坐落在释迦殿后面的,是主殿毗卢殿,俗称五花八角殿。毗卢殿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又有前后抱厦,殿内比释迦殿还幽暗几分。
等大门全部打开,阳光斜斜地洒进殿中,满目的朱红石绿一下子耀眼起来,壁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展现在眼前。自西向东一眼望去,就见衣袂飘飘,祥云朵朵,众多人物或成群,或独立,气势磅礴,跃然欲出。
壁画中人物众多,气势磅礴
殿中壁画绘制了位人物,总面积有平方米。如此庞杂的人群,却丝毫不显凌乱,排布错落有致浑然一体。这些人物分成了组,每组都有清晰的榜题,少则一到三人,多则十几人不等,呈上中下三排布设。其中下层人物是主像,身材最为高大,恰好和观看者形成面对面的对视视线。中上层人物相对而言缩小许多,一般高约0.3米至0.5米。一组组人物由祥云自然分隔开,使得每一组既独立成章又与整体气势连贯。
每组人物都有清晰的榜题
因为卓越的布局和艺术效果,河北博物院壁画临摹研究专家、中国壁画学会理事郝建文推断,壁画当年肯定是一流的画家为毗卢殿专门设计、量身定做的,上面呈现出的每个情节、每个细节可能都经过反复推敲。
这位引路王菩萨回首看向众人,身后云纹缭绕,极富动感
殿内东、西壁上绘制的是四海龙王、旷野大将军等道教人物,展现出神仙福地的飘逸出尘,东北壁、西北壁是十大明王菩萨、摩利支天菩萨等佛教人物,表现的是佛国世界的浩淼高远,东南、西南壁则是往古忠臣良将、世俗风情等百家九流的世俗生活,描绘了儒家伦理下的人间风情。而且,三个世界的内容虽有区别,却不绝对,东西两壁虽以道教内容为主,西壁中层中部插入了大藏菩萨,东壁中层中部插进了地藏王菩萨,体现一种别样的对称之美。
摩利支天菩萨整身像
民间崇信的众多神祗和世俗生活的形象汇聚于此,各不相同却又杂糅融和在一起,武育红解释说:“毗卢殿原本是举行水陆法会的场所,壁画也是遵照水陆仪轨而绘制的。”水陆法会是佛教超度亡灵的仪式,在中国落地生根后,几经融糅增益,成为盛大且隆重的法事活动。元明之时,佛寺道观出现了专门举行法会的水陆殿,殿中绘有构图结文完整的壁画。如今,留存的水陆殿和壁画大都在山西和河北,毗卢寺就是其中之一。
来自民间的写意之作
目前,毗卢殿壁画被大致断代为明代壁画,大约同时期绘制的北京法海寺壁画也幸运地留存到了现在。作为皇家寺庙,法海寺的壁画由宫廷画师绘制而成,设色富丽堂皇,精美绝伦,毗卢殿壁画是民间画师的作品,呈现的则是完全不同的风采。
寺中留存的几座石碑和《真定府志》中的文字,没有清晰地记下这些民间画师的名字。郝建文认为,这些画师虽出身民间,但技艺精湛,整组壁画写意味道很浓,称得上是明代壁画的经典之作,在美术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
当年的画师技艺精湛,绘制的这组“炎天暑热”,一看就让人觉得里头的人物在浑身冒汗
他曾有幸在毗卢殿临摹东壁的南极长生大帝,在一笔一画揣摩了画师们的用笔后,郝建文感慨,墙壁上的原作当真是“细致入微”。人物毛发轻入轻出,线条灵动,和真人毛发粗细一般无二,细致到连鼻孔里的茸毛也都有刻意表现,画得是一丝不苟。
画中人物的毛发,与真人毛发粗细一般无二
从整体来说,壁画用线灵活多变,表现对象不同,选择的线型也有别。线条有起伏、轻重、前后、虚实等变化,显得生动自然,很有“吴带当风”之感。
武育红指着西壁上北岳西岳二位大帝的衣襟说:“在壁画塑造的这个世界里,神仙人物穿的都是丝绸和绢,而丝绸的细软轻薄,就是用圆润流畅、舒展绵长的游丝描来表现的。”
她转个身,又指着西南壁上往古贤妇烈女的衣摆说:“世俗百姓大多穿着棉麻,所以用钉头鼠尾描来表现衣物质感的粗糙硬挺。”
世俗百姓衣物的粗糙质感表现得非常明显
在武育红看来,这些民间画师们运用线条的水平称得上是炉火纯青,传统绘画中兰叶描、折芦描、铁线描等十八描技法,都在壁画中有所体现。
虽然历经几百年时光,壁画的色彩依然很鲜艳。朱砂、石绿作为主色调,搭配得非常和谐典雅,头冠、璎珞、法器等部位因为用了沥粉贴金的表现手法,使得壁画整体多了几分富丽堂皇的味道。
沥粉贴金的手法使壁画多了几分富丽堂皇的味道
西壁上的旷野大将红袍似火,仔细一看,一整团红色并没有线条勾勒,却呈现出光影的明暗对比,很好地表达出衣袖衣领的区别和褶皱。武育红说,“殿内壁画很多地方都是这样见色不见线,却传达出一种格外的真实感。”
旷野大将的红袍有光影的明暗对比
每个人物面部、手等皮肤的颜色同样真实自然,藤黄和胭脂调配成肉色,又以赭石色复勾,使得皮肤有了血色和立体感,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组人物正中的湖神朱唇皓齿,栩栩如生
郝建文对壁画施色的评价是灵活。画师们结合了晕染和平涂两种手法,晕染的部位看上去很透亮,强调了立体感、质感和量感,有凹凸变化;平涂的部位看上去则很厚重,但并不死板。
即便在勾线的区域内施色,画师也不是完全沿着轮廓内侧一丝不差地来涂,有的颜色边缘距内轮廓线还有一定的距离,显得很活。尤其是站在稍远的距离来看,线条与颜色之间,像用淡色复勾似的,非常提神。
画中人物的皮肤颜色非常真实自然
“这些色彩都来自于矿物颜料,所以几百年后来看,仍然饱满鲜艳。壁画的生命力远比我们要长久。”但它们又十分脆弱,武育红还记得,20年前自己刚来毗卢寺时,西北壁上的摩利支天菩萨整身像清晰完整,如今再看,菩萨的双脚已经有些漫漶不清了。
武育红有点着急,“让毗卢寺壁画活下去,除了修复、保护,把它的美展现给世人,也是传承该尽的义务。像现在这样默默地藏在城市的角落里,让它随着岁月一点点消失,太让人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