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读者讲述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
年正月，我受聘邵寨中学任民教。当时学校革委会主任是袁相杰，他曾给我教过书，我们是师生关系。记得是暑假末期，农历七月初四中午，袁主任捎话让我第二天中午来学校开会。
第二天我赶到学校后，得知家居邵寨的王维新老师也在通知之列。参加会议的共四人：袁相杰主任、王琦总务主任、王维新和我。袁主任开门见山说:“我经过反复斟酌，决定派维新、振杰两人去西安给学校购买剧务服装及道具，现在咱们开会商量一下有关事宜”。
王琦主任说:“那我就得准备提款，大慨需要多少钱？”
袁主任说:“照元准备吧。”
王维新老师开会一般不急于说话，大家叫他“王稳当”。我心直口快，说:“袁老师，能否派别的人和维新去西安，我去恐怕不妥”。袁老师看着我说:“我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反复考虑才决定的。学校32名教师，我挨个捋码了一遍，唯有你二人合适。一来你俩对学校的事务热心，人勤快、诚实、脑子灵活，还熟知剧务；二来一个稳当缜密，一个胆大心细，绝对是好搭档，一定能把事办好。”袁主任说着转头看向王维新老师：“就这么决定了，维新，你怎么不说话？”维新支支吾吾地说:“也行，好吧！”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平时在学校，我俩并不出众，不想，却被领导委以重任，一时心里有些小激动。具体事宜商量了近两个小时。最后，袁主任安排：“钱，由维新带上，吃、住、行等杂务由振杰办理，后天早上我和王琦用自行车送你俩到亭口塬边。”。王琦主任又补充说有几个汽灯要捎去西安修理一下。
当时邵寨不通班车，去西安有两条路：一是去40里外的亭口乘车，二是走有60里路的崔木乘车。相比之下，去亭口路况稍好一点，也较近一些，邵寨人走西安，多走亭口这条路。
女人给我洗了衣服，在我的中山装外衣的右下口袋上缝了拉锁，以防丢失零小物件及钱。
七月初六早上，袁主任、王琦主任骑车送我和维新到亭口塬边，我用木棒担着三个烂汽灯，正式出差西安。
这次去西安，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差，也是我第一次学会了“走后门”，去得不容易，回来的更艰难，办事过程极不顺利。逼得我学会了“拉关系”，重要的是它锻炼了我俩人的判断能力，培养了我谋事办事才干，值得回忆，追叙。
走时拿了元公款，现在看来，不足部分人一月的工资。可时光倒回51年前，就不是那回事了。当时大部分老师的月工资才30多元，我每月只有26元钱。如果丢了这些钱，我俩七年不领工资才能赔清，当时小麦中等价每斤0.元，农民工日工资是0.8至1元，现在是元到元。若按这个比率折算，年的元相当于现在的几十万元，由此可见数目可观。维新等于身上装着一座单元楼房。我暗想，时时处处要为维新的安全负责，给他当好警察，一点都马虎不得！
步行下了十里坡，到亭口车站一问，过路班车已经走完，只能等第二天的车。我俩在亭口吃了饭，商量一番准备步行40里先到彬县，我们听说沿途有个大佛寺，顺路还能去游一游。
王维新对古迹别有钟爱，一听说可以游览大佛寺，立即欣然同意步行前往。
那时候的大佛寺无人管理，也不收门票。在大佛寺前，我俩将汽灯放在草滩上只身进去。我身背黄挎包，王维新手提帆布拉链小提包，边走边看。大佛寺建在泾河南岸的石崖峭壁上。石窟依石山，傍泾水，凿岩为室，雕石成像，从个别雕像的残肢揣摩，能肯定部分小雕像是泥胎泥塑而成。
大佛寺的主景——大佛窟，雕刻着三尊佛像，从外面沿着台阶上到护佛楼的三楼，在甬道俯视，由于阿弥陀佛太大，也由于我们站得高，只能看清佛的面部和举着的手。这佛的一根手指足有一根扁担长，比人的胳膊还粗。耳孔中有老鹰垒的窝。为了探究这尊佛有多高，我们又下到地面，用目光丈量估量，大佛足有六丈多高。不过，这尊佛像的面像过于严肃，不够自然。两侧的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像，均坐姿，且低于中间大佛像。两边崖壁上还有好多小石窟，均雕有小佛像。主佛背屏最显眼，旁有：“大唐贞观二年十一月三日造”字样。在观音菩萨像旁侧，刻有一首诗，诗曰：
葡萄蔽野果连山，荡潏泾流自一川。
陈迹至今唯石刻，图画隔岸有人烟。
来游共记宣和日，仿古重寻正观年。
薄晚渔樵伴归去，夕阳筛影荻林边。
无有题诗人姓名及时间。因这首诗意思浅显，我顺便就抄录下来了。“正观”可能是“贞观”。
千百年来，大佛寺石窟见证了绵长历史的沧桑循序，慰藉丝路旅人的向善之心。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大佛寺，寺不大，名气颇大。它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得到了应有的修缮，现成为中外游客观光旅游的好地方。
在大佛寺游玩约一个多小时，我俩已口渴难耐，那时候根本没有卖的水，人们也没有自带水杯的习惯。我俩向前走了一里多路，向人家讨要了两碗热水解渴。以后，俩人议论的话题当然就是大佛寺石窟了。这么多佛像，得多少石匠，苦干多少时日才能完成？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这些石匠不仅要有雕刻石头的技能，还要有高超的文化底蕴作支撑，否则雕刻出的石像只能是有形而无神。高空作业，他们所用的脚手架如何搭建？等等！还是维新知识丰富，他断言，如此宏大的工程，绝非短期而成，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有几百年之久。最后议论到那首观音菩萨之侧的题诗，对“潏”字，我只知读“yu”音，不知含义。维新是教语文的，我求教于他。他告诉我，是形容水势汹涌。
最后谈论到这次出差的事，你一言，我一语……。我表态，“维新你已任教二年多，社会阅历比我丰富，年长我几岁，虽然袁主任未指定，但我应尊你为领导，凡事，你定夺作主，我只建议。这次咱俩出差，不能将事办得“差不多”，而应将事“办漂亮”，让领导满意，老师们称心。”
维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定要将这购买剧务服装的事办好”。
当晚住彬县国营兴光旅社（当时无论什么买卖都是“国营”的）。次日早，我俩去彬县汽车站买车票。那时去西安，出了彬县要上一个长坡，翻太平塬，到牴角沟。牴角沟山大沟深，公路逶迤崎岖，不上就下，当时班车车速较慢，加上道路险阻，在牴角沟就要走近两个小时。
天气炎热，好不容易熬到了永寿县城。当时，过路班车过境，必须进站“报备”。这天遇到了麻烦，班车只允许进，不允许出。我们下车发现贴在车站大门口的通告上面说，“近日战备紧张，县城今日休市”！我琢磨何为“休市”呢？经询问，他们所问非所答“可以住下”。班车师傅只好吩咐我们这趟车上的旅客，“明天早上六点继续上车走西安”。
看来，只有找旅社住下等明天了。这时已经中午一点多了，肚子早就拉“警报”了。可找不到吃饭的地点，诺大的一个永寿县城，仅有两家国营食堂，奉“通告”精神全部关门了，怎么办？只有饿肚子了！在那个特殊年代，这种事见多了，也见惯了，见怪不怪了。
第三天早上，去永寿汽车站，我以每个0.20元的价格买了八个豆腐包子，吃着特别香，以充前日之饥欠。坐车三个小时就到西安了，一路还算顺利。
到西安，我俩住南大街“国营洪流旅社”，从外像看旅社不大，木质两层楼房。进入里面，楼房纵向很深。我俩住二楼，面对面三十个房间，中间是过道，房间收拾得清净整齐雅致。地面是木板的，脚一踏，“咚咚咚”响个不停。服务员是位老大妈，态度和蔼，老陕腔，言尖语快。她告诉我们，要买剧务服装可以到西大街城隍庙先看一看。我们带的钱，可以暂寄存她处，用时，随时可以取。于是，维新将现金（元已给我，办理吃、住、行）寄存于老大妈处。无钱一身轻，再不操心了。
下午我俩坐电车去城隍庙。城隍庙很大，殿外置立铜狮一对，高大威武。大殿是仿古建筑，气宇轩昂，建筑工艺令人赞叹。斗拱出檐，顶覆琉璃瓦，前檐格扇门浮雕各种图案花纹，雕工精细，图案精美。显得古朴典雅，宏伟壮观，此乃为西安著名的古道教庙宇和商贾百工技艺云集之地。殿内隔成无数个摊位，一种货物，一个摊位，各种物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我们直奔剧务服装摊位。这个摊位较大，按八个样板戏服分成十几个小摊。除此之外，还有古装剧服装。我们找到这个联合摊位的负责人。此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中等个子，戴一副竹叶青眼镜，发福，短脖子，秃顶，皮肤黑中透黄，精明干练。说话满口“操”腔。但语词清晰，意思明了。我俩拿出了介绍信，他看后说：“这里的全是苏州上等货，价钱适中，是定价。二位不知想要些什么？”当他了解我们的意图后，让具体各摊位服务员介绍货物名称、价位。
在这里我们仔细地看了足有两个多小时。询问西安哪里还有卖剧务服装的。答曰：不知道。看来卖面的见不得卖石灰的。尔后，我们就回住处了。晚上我们商量一番，觉得花钱就得置好货。于是决定第二天早上就去城隍庙采办，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事情算有点眉目了，我该睡个好觉了。可就是睡不着，热得够呛，呼吸都感觉困难，不停地翻身，西安怎么这么热呢？
第二天早上维新取出了钱，我俩乘电车直奔城隍庙，按计划，先买《红灯记》服装。部分主要人物服装算下来，就得花多元，于是裁掉了一部分，买了4元的货，装了两大箱。扛上坐电车回到住处是中午了，我们在街上吃了炒面，每碗5角钱，味道不错。
下午，只剩下修汽灯的活了。我用木棒担着的汽灯，出街走访师傅。终于在钟楼东南角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店。师傅说，待他先检查，然后需要怎么修就怎么修，保证能修好。让我们后天来看修的情况。汽灯撂下我们就走了。
转身，旁边的门牌吸引了我们。上写“国营西安市剧务服装推销门市部”，顺便进去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大跳！鸠山袍子这里仅50多元，而我们是花多元买的，其他物件的价格均与城隍庙的差距非常之大！咋办？我们急出一头一身汗。商量之后决定退掉城隍庙的，买这里的。于是，俩人又去城隍庙联系退货。那个老奸商说：卖出去的货，怎么退？若有破损完全可以退，否则是不能退的。我俩垂头丧气地回到旅舍。
那天下午，我俩都没有吃饭，心里压力很大。领导信任，让我们出门办事。可我们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戏服我们学校不过是业余宣传用，而我们却像给专业剧团购置东西。凑合能用就行了，为啥要买那么好的名牌货呢？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全是心急了，看得少了。怎么办？怎么办？只有退货，再无他途。
我又反过来想，万一退不了，也只有自认倒霉，一分钱一分货，这货拿回去谁能说质量差？可我俩的良心将终身受到谴责，拷问！
第五天早上，我将自己的设想告诉了维新，“准备一点礼当，去了你先谈，承认此事纯属咱们之错，求他谅解，请求退货，若他不允，我再出场。”
我出外买了一条精装金丝猴香烟，一个又大又肥的烧鸡，共花人民币十元，带上货箱子，我们出发去城隍庙。
到了那之后，我们将货箱子往店内一放，就进入了奸商办公室。维新态度非常诚恳地承认，全是我们的过错，由于心太急，也未多看，加之身上装着钱，总怕被盗，就办了一桩错事，诚请帮忙、理解，退货。那个奸商面带笑容，说什么都不答应退货。逼得我不得不采取另一手段。我取出烧鸡，洗了手，撕下一个鸡腿，说“请老先生品尝”！他推让再三，最后还是吃开了。一会儿，三个人将一只烧鸡就报销了。我又拿出香烟，给奸商放入抽屉。他说：“这不大合适吧？”。“没什么，我们的一点心意。”。我说：“货款按90%退了，行吧！”他思索了一会，说：“店内有规定，只能给你70%的退款，再给你10%的货易货，这是我最大的权利，其他无能为力了。”见此人终于松口了，我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最后我提出，“先将70%的现金退给我，我们拿这些现金在钟楼那里买货后，再过来做最后的补充，完了结算处理”，奸商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拿着元退款赶紧去了钟楼那里。忙活了半天，总算买下了《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三本戏上的主要服装。下午我们又到城隍庙做最后的完善处理。记得老奸商从卷柜中取出一个板胡拉弓说：“看你们看得上这个吗”？我们说，不会乐器，也不懂。他说：“这是个珍品，拉弓是檀木热压而成，马尾经特殊处理过，拉出音质醇厚，音色亮丽，动听悦耳，这是个朋友寄卖的，我看你们办事的认真程度，把它推荐给你们，若要，最低价80元。”维新嫌太贵，我答应买下，“给你80元吧，交个朋友”。还补充了部分道具，如鸠山的文明手杖、盒子枪、手枪、日本指挥刀，杨志荣马鞭子，还买了一把二胡……等等。最后开票结算：城隍庙退货物价值元。
这件事总算有了较为圆满的结局，双方都乐于接受。这个板胡弓弓拿回来之后，却受到了特别地欢迎。袁相杰主任板胡拉得特别好。学校每次演戏，他都是拉头把弦的。这个板胡拉弓回来时装在衣服箱子的最上层，当打开箱子时，袁主任一眼就看见了，于是他从墙上取下板胡，换上新拉弓，一试，果然不同凡响，说：“真是好东西，办得好”！
第六天早上，汽灯也修好了。我加上煤油，打上汽，三个都烧好后，用扎针一扎，亮度均够，和新买的一样。我赞扬师傅修得好！师傅要价80元。我们付了款，师傅用纸箱子给我们装好汽灯，我俩致谢而回。
这天在旅社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们出入旅社，老喊服务业开房门，王维新嫌麻烦就买了一把弹子挂锁。旅社当时全挂这种类似的锁子。我想，也好，既不麻烦别人，还安全，以防货物丢失。可这天我们回来时，服务员老大妈大发雷霆，狠狠地批评了我们俩。说：“你们不相信我们，就不要来嘛，既然来了，一切就得服从我们。你们换了门锁，我们怎么打扫卫生？开旅社我们不怕麻烦，随喊随到。”我俩只有点头承认错误，赔礼道歉，表示不再用我们的锁子。这个小事也给我们长了见识，一生多次出差，再没有干过此等羞耻事。
事办完了，人也感到轻松了。几天来将人热坏了，也累坏了。到西安整三天时间，大量吃的是西瓜（西瓜每斤0.15元），饭食根本吃不下去。一进旅社，两人就全脱掉衣服，只剩个裤头，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冲凉水澡。进房子里，床上铺着凉席，睡一会儿，汗淌一个“人样样”。每天只有洒水车在街上撒过水之后，才会略微感觉到一丝凉意。我俩穿的衣服，前晚刚洗过，第二天就已汗渍斑斑。我们都盼望能下点过雨，可中伏天，天上连一点云丝丝都没有啊。我原以为出差是个美差事，坐汽车，住旅社，实支实销，吃饭每天还有1.5元的补助，可这次出来体会：苦！累！费神！三天来，昼夜不息，盘算办事，将人累坏了。
中午饭以后，我们商议后天回家，于是现在两人出外走走，转转。
西安城以钟楼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北大街最短，南大街次之，东西大街最长。经二路当时已基本建成。西大街我们去了几回了，全是尖顶木质楼房，最高四层，没有一座洋楼（钢混结构）。钟楼东北角有一座邮电大楼，共四层。北大街正在改造，新修起砖混钢楼房六层、八层不等。南大街和东大街也在靠近钟楼处修了几栋楼房。听人说东大街有个骡马市，那里到了晚上有个“黑市”，尽是倒卖粮票、布票的。东门外到了晚上以后有个“鬼市”，这个名字挺新颖，我俩决定沿东大街逛出去，一看“鬼市”的究竟。
这是我第二次来西安。第一次是六六年大串连时，我从北京坐火车回西安。由于在北京我逛了四十多天，看惯了北京的街道、人群。当时回到西安，我的感觉是：暗昏昏，乱糟糟，脏兮兮。夜晚路灯少而不够明亮，到处架着大喇叭，吵声四起；街道上到处是骡马粪蛋和垃圾纸宵。这次不同了，我感觉路灯明亮，以前的喇叭不见了，骡马粪也清理干净了。不时有人力拉粪车经过，但都整齐有序，臭气不是很大。比灵台县城，邵寨的街道好得多了，也干净多了。各个门店工作人员忙碌有序。时代不同了，参照物不同了，感觉就不一样了。
西安人的热情。不论走到哪里，办什么事情，人们均能热情接待，尽力去办好，办妥。这次出差我们没有遇到假货，也没有丢一分钱，回来后算账，分文不差。
那天下午七点多，我俩在东大街一个国营饭店吃了一顿饭，要了一中盘牛肉，2.5元钱，一个蒜苔炒肉丝2元钱，一个凉拌黄瓜0.7元，倒了3两散酒，每两0.37元，吃了6两锅盔。算是庆贺吧，事情总算办妥了！
等到晚上，东门外的“鬼市”陆续上来了。来的人很多，卖的货也很杂。有古玩文物，名人字画，生产工具，生活日用品，粮票、布票、肉票、自行车票等等，庞杂繁多。最奇怪的是有贩卖民国时期银元的。买卖还很火爆，交易繁忙。我问了一下，一个“袁大头”才买2元钱，“站人”才买1.8元钱。“鬼市”也有卖小吃的，酿皮、凉粉、醪糟子。我们每人吃了一碗，尔后就离开了“鬼市”。
第七天早上，我去玉祥门买汽车票。玉祥门汽车站排队的人非常多，我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等到前面只有四个人时，广播说“明天的汽车票已全部卖完”。我只好无精打采地坐电车回到旅社。维新去旅社结了账，又买来了货绳子。我俩一共捆绑好货箱子。维新说，问题不大，再大有什么法子呢？明天咱两早早地去排队。
第八天早上，我俩四点多起床，五点整电车开始跑。我们终于坐上了第一趟的电车去车站排队，结果去时已经有好多人了。从西安回亭口，只有西安发往长武和平凉的班车，路过到亭口了下车，每天只有两趟。两个人换着排队，等到九点多我才走到售票窗口，售票员说，长武、平凉已经没有票了。我问有麟游的吗？答曰：有，只好买了去麟游的全程票。崔木到麟游尚有四十华里路，他们不买半程票，就是如此的服务态度。霸道！
回去的票算是买下了，可是要在西安多呆一天，吃住都得花钱。回到旅社，我们迅速做了“清仓扫库”的工作。我已经只剩八毛钱了，维新还有18元钱，全都交给我统一支付，结账，需16元，这就是说今天、明天的伙食只有2元多了，明早还要坐电车！到了崔木怎么回去？问题不是很大，但明显还是有问题，看来今天的生活只有素面泡锅盔了，只要填饱肚子就行。
回到旅社，两人分析有无浪费迹象。想来想去，主要是两个地方扯锯，买的剧务服装多了一点，在西安多呆了一天，其他绝没有多花钱。维新说：“纯属两个“傻子”办事哩，拿了那么多钱却回不去了，唉！”我说：“咱只想着成功，就没有想失败么，办事不留余地不行啊！”
第九天早上，我们早早起床，唯恐误了车。所有东西捆绑了五个箱子。电车上人多拥挤，每人两只手只能提两个箱子，为了不误事，我又多跑了一趟。到了车站以后，我掏出了最后剩的8毛钱称了一斤锅盔，师傅切了三块子。我俩吃着馍，旁边一位农民模样的人不停地看着我们。我思索半晌，观察他的神情，主动搭话。原来他回麟游，因无钱，买不了馍馍，“困”住了。我就让给这个麟游人一块锅盔，他也没有推辞，吃起来了，维新表示赞许。
八点钟，车站广播通知，“每位旅客只许带20公斤行李，多余的立即起票”。我们已身无分文了，拿什么起票？得设法逃过车检人员的眼睛！可是广播不停地重复播放，催促旅客。我琢磨这个20公斤是重量，重量要称。我想，车检不可能将每位旅客的行李全部过称。猛然间我的灵感来了，发现了“称”与“看”之间的漏洞，也有了度过“难关”的办法。据我六八、六九两年贩卖靑果的经验，估计我们的货物总质量不超过60公斤，只要有一个人帮忙，将货箱轻重合理搭配，做到优选，不就能逃过车检了。当时我自然想到了麟游人，问他没有带行李，也愿意帮忙。我将货箱中形体最小的，重量最大的一个箱子指定给麟游人，让他站在我前面，帮助通过车检。另外四个箱子我反复掂量，搭配成两组，我和维新每人提两个。
轮到麟游人，车检员迅即招手让麟游人通过。紧接着就是我了，车检员说：“起票”，我理直气壮地提起货箱子，不言不语，昂首挺胸地放到称上，报称员说“19.5公斤”，“免起票”。我长出了一口气。维新提的箱子比我的轻，不用担心。于是，我们全部通过了车检，货物全部装上了车顶。这纯粹上演了一幕逃费剧。
班车到达崔木，我们下车，觉得凉丝丝，有点轻松。麟游人帮助我们从车顶取下了货物，告辞一声，继续坐车走了。我们蹲在崔木那个国营食堂房台上，我想抽一根烟，给维新要，可两个人全没有了，旱烟早抽完了。我俩将所有衣服兜全翻了一遍，最后凑合了一角八分钱硬币，刚好能买一盒“宝成”牌香烟。我俩烟瘾都大，先买一盒烟抽着，再想办法回邵寨。
我在崔木街道上转了一圈，人极少，街道很短，一个国营供销门市部，一个国营生产资料门市部，一个国营食堂。我进食堂看了看，问了一下，素面一碗收2两粮票、五角钱，肉炒面收4两粮票3元钱，也不见一个人吃饭。出门我心想，若有一个邵寨来崔木买桃的人就好了，可根本没有一个人。怎么办呢？我纳闷！
维新坐下抽闷烟，我估计一定是肚子饿了，我也饥肠辘辘。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忽然，我想到了一个亲戚家，就在崔木北烧房下面。告诉维新，他说，“快去看，先吃饭再说”。这个亲戚是我一个表妹（我姑母的女儿），她家住长武县巨家公社上申大队。五八年冬，她家人口较多，恐被派出外做工，主动联系来这里，亲兄两个换的“做山庄”，因山里水土不好，如果女人怀孕，就去上申家，另一对夫妇就下来替换。粮食困难的五九、六零、六一年三年中，这里救了他们一家人。六八年夏季，我因事和哥哥来过他家。
我找到了表妹家，可表妹俩口子在塬上，是他们的兄长俩口子在这里。叙说起亲戚，他两口子既倒水，又找烟，热板的很。我简单叙述了我的情况，最后说我俩“困”住了，没钱吃饭了！亲戚说，“快来，你俩能吃多少？”这位亲戚虽未谋面，却很热情、厚道。他帮我们提货箱子，一同至他家。亲戚的女人忙活着给我们做饭。就在我们三人说闲话等饭吃之时，又来了一位老者。老者肩扛一根方担（与扁担类似），大个子，三须短胡子，虽清瘦，但人很精神。和我们寒暄之后，就拉点家常闲话。得知，老者是位簸箕匠，北王人，簸箕转乡卖完了，回北王去。走路肚子饥了，寻口饭吃。维新就告诉簸箕匠我俩的困境。他听了，哈哈大笑，说，小伙子么，这有何难！问你这五个箱箱有多重？答曰“有一百一二十斤”。他说，我像你们这个年龄，担上三斗麦（麟游九升斗），给邵寨镇庄沟卖油饼的送哩，半天就到了，现在天长，吃饱了就走！我想，没扁担咋办？可能簸箕匠猜到了，说：方担我给你俩拿来了！我说：“这就求之不得了！我回去了一定将方担给你送去。”“那也好”！老者说。
维新听说他是北王人，就说：五塬坊我五大（五叔父）你认识吗？说起姓名，老者说，有名的很，我们交往了二十多年了。你们干脆将方担捎到五塬坊老王那里。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和老若成了往年之交，无话不谈，我们喊他老叔。
吃过饭后，老叔帮我们料理行囊货物，绑成一担。老叔试了试说：“没问题，就看小伙子能出苦力吗？”我们担着货物，告辞亲戚、老叔，就出发了。
大热天，担重物上路，不停地擦汗，我感觉担子还是沉的很！维新换上走不了一里路就叫喊“不行了”。从北烧房到五塬坊崾岘十里路，我们换了三次，歇了三次。那里有个大柳树，我们坐下来乘凉。维新提议要另想办法，担不回去，我也感觉担不动。于是，我们另谋新路子。经过反复商议，最后一致意见是：将货暂寄维新他五大家，能捎话了就捎话，捎不成话，就步行回去一人，叫人来接。我提出了一个难题，对维新说：“既然要去你五大那里，老人家年岁高了，咱总不能空手去吧！”唯一能动用的就是在西安买的打算回去招待老师们“阿尔巴尼亚进口带过滤嘴香烟”。建议取出一半，送给老叔做见面礼，维新点头，表示也只有如此了。
见到维新的五叔父，父子们都很高兴。王叔叫维新一口一个登科（乳名），我感到亲切、亲近，似乎一下子小了十多岁，仍然是个少年顽童，维新激动得张着嘴光笑。王叔身体尚硬朗，语词慢慢的，很清楚。他说：你们能来，我很欢喜，不要说见外的话了，多年见不上老户一个人，我很孤独。只要你们有功夫，十天八天尽管住，没什么。这充分体现了一位庄稼汉老人的好客与憨厚。到这里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到公路上等熟人捎话，一直等到中午两点多，才等到了一位从陕西凤翔步行上来去邵寨中学高二念书的齐升祥（近年已故）。他是邵寨综合厂齐师傅的大儿子。叮嘱再三，“今晚将话一定告知袁主任”。并详细说了货物的数量和我们的现状。从邵寨骑自行车二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五塬坊。第三天等了一整天没见一个人，第四天早上十点多等来了四位老师，才接我们回到邵寨中学。
回来的隔天早上，袁主任及袁副主任（袁哲，泾川人）才详细验收了货物，并听取了我们的汇报。在隔周的职工会议上袁主任表扬了我们俩。他说：“两个傻小伙子辛苦了，圆满完成了出差任务。他俩吃苦耐劳，机制敏睿、投亲靠友为了公差而奋力拼搏，这种精神值得大家效仿、学习。”我们赢得了全体教职工的热烈掌声！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半个世纪过去了，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上审视过往，依然风采争艳，创造了风采的人已激情不再，但这种精神永远值得继承发扬！
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最近，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再次爆发，忙碌的生活突然压下了暂停键，宅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就杂乱无章起来。
时间像一条涓涓的小河，流过我们的生命之树，一片片青春的花瓣从树枝飘落到水里，随波逐流，一去不返。而记忆却像泥沙一样沉淀下来，时间会冲淡情感，岁月会带走青春，生活会改变容颜，却无法冲淡记忆。记忆就像一段挂在网络中的视频，随时都有可能被搜索、激活、重放、定格，过往生活中的一幕幕精彩片段会逐渐清晰。可能是人的“心性”在起作用吧！我这个人一生“不放弃，不服输”，永远不退缩。人老莫言当年勇，这是做人的信条。记下这些精彩瞬间，也是一种快乐。那种敢于向困难和坎坷叫板，坚韧不拔的心性，恐怕才是我们一生爬过坎坷、挫折而成长的内因。心性不坚定的人可能会丧失斗志，产生放弃的念头，使外因失去发挥作用的机会，而心性坚定的人则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千方百计觅到转机，最终夺得胜利。坎坷、挫折过后，回首曾经与之抗争的一幕幕，回顾爬过坎坷困难的心路历程，必然会有新的体验、升华，也就是为生命开拓出新的境界，达到新的高峰。
老子在《道德经》中讲福祸相依。在心性脆弱者面前，困难、挫折来临如同天塌地陷，令人绝望，而对于心性坚定的人来说，一切挫折都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因心性坚定，所以敢于蔑视，敢于抗争，能找出战而胜之的契机。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布阵，与赵军决战等，临大敌而不慌，于绝境而制胜，无不是凭着坚定的心性才坚持下去，最终使困难、挫折、绝境都变成了自我成长的“磨刀石”。
我一生的成长离不开众多的好领导、好老师、好同志的帮扶，决定将这些生活的涟漪记下来，晒于阳光下，让众人去辨别、鉴定，或许还可以感染、激励部分人，让更多的人在履职中更坚强点，勇敢点，多点诚实，少说假话，办好事，办实事！
赵振杰，现年75岁，党员，原邵寨学区校长。
出品：灵台县文体广电和旅游局
来源：灵台文艺
原标题：《?往事｜赵振杰：年的一次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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