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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道上千佛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封面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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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崖莲花洞

熊芙蓉/文

进入广元千佛崖,一脚跨进古道与佛两扇历史大门。

大云寺前面,便是重建天日的金牛道遗址,石栏桥、青石板,密密麻麻的栈孔一直延伸到嘉陵江。浪涛拍岸,江水在那些栈孔间荡漾。

这就是金牛道上著名的石柜阁遗址。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记,广元—宁强大安镇之间的管桥、栏阁共间,其中石柜阁、龙门阁均为著名栈阁。“千佛崖南首,石壁峭削,秦汉架为栈道,唐韦抗乃凿石成道,立阁如柜。”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明确记录了石柜阁的得名。

年,杜甫携妻小入蜀,从雄险的龙门阁、明月峡来到平缓开阔的利州城时,已临近傍晚,见石柜阁凌空飞架直逼江面的盛景,疲惫的杜甫精神为之一振,留下了杜诗中难得的旷逸之句:“石柜曾波上,临虚荡高壁。清晖回群鸥,暝色带远客……”

可惜,这样的美景80年前修川陕路时毁了,不但栈阁毁了,连同这里的岩壁、龛窟一并毁于隆隆炮声。幸好有损毁之前的老照片,博物馆据此做了复原模型,聊补遗憾。

唐窟彩绘

武则天与大云寺

仰望这面长米,高60米的佛国,我在想,石崖原本是那么普通,长相并不规范严整,而今却因泱泱法相格外庄严,这得归功于金牛道,南北朝时期,金牛道从这面绝壁之下延伸过来时,崖壁就成为天造地设的留言墙。

于是,我开始寻找崖壁上第一座龛窟。

位于崖底的大佛洞(号)和三圣堂窟(号)就是千佛崖最早的两个龛窟,开凿于北魏。长颈削肩,身肢修长,秀骨清像,颇具马背上的精悍。从艺术上看,佛教传入中国初期有印度特色,到隋唐已深深打上中国烙印,北魏的秀骨清像正是一个中间状态。

公元年,北魏于广元置西益州。大将傅竖眼、皇室元法僧在广元先后担任益州刺史三十年。是他们带来了北魏皇室在云冈、龙门开凿石窟的传统和崇佛的风气。千佛崖的第一座寺院柏堂寺(现在的大云寺)也在这一时期建成。广元鲜有他们开窟的详细记载,当年两位刺史面对这面偌大的“留言墙”,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也无从推测。

随着金牛道的繁荣,千佛崖再也没有离开过工匠斧凿的丁当声。蜀道艰险,前途未卜。往返于长安成都两地的王公贵族,官员商旅,贩夫走卒,便在此开窟造像。或大或小,或独凿或合资。佛,只讲心意到达。人们在这面石墙上凿进祈愿和信仰的同时,凿嵌民族的历史,层累民族的艺术。

多宝窟熊芙蓉摄

把千佛崖造像推入高峰的,无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武则天。莲花洞(号)就是明证。莲花洞气势磅礴,窟顶浮雕双层莲花精美无二,弥勒佛居中,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位于两侧。一般来说,居中的应该是释迦牟尼,这龛佛的排序为什么却一反常态?

当年,武则天和她的拥护者们发现《大云经》中“有一天女,名曰净光。……当王国土,得转轮王”的说法,于是以薛怀义为首的僧侣集团便伪造了《大云经疏》来解释大云经,将其附会为“佛”对武则天当女皇的“授记”,认为武则天是弥勒下生。于是武则天把《大云经》颁於天下,令两京与诸州各置大云寺,寺藏《大云经》,由僧升高座讲解,使天下咸知武则天当皇帝理所当然。

莲花洞开凿于武则天当政时期,弥勒佛居中显然是当时官员为献媚女皇的政治献礼工程。柏堂寺也在这一时期更名为大云寺。

现存龛窟中,大多为唐代遗迹,主要集中在武周、中宗、睿宗和玄宗时期,这一时期浓缩了千佛崖石窟艺术的精华与灵魂。

紧挨莲花洞的牟尼阁(号),睡佛龛(号),位于其上的弥勒窟(号)和菩提瑞像窟(号),都属唐代开凿,镂空、透雕、圆雕……精美的造型,精湛的工艺,无不透出大唐气流。

道光十九年,四川总督觉罗宝兴途经千佛崖时,舍不得让大唐灰暗,悯法相剥落,捐薪资修葺粧饰,彩绘工程持续了两月有余。

多宝窟全景熊芙蓉摄

掀开一扇盛唐的门

20世纪80年代美学大师王朝闻先生将号多宝窟的“持莲观音”誉为东方美神,如今成为广元的城市名片。

广元皇泽寺、千佛崖有那么多那么精美的大佛,为什么王朝闻对这个小佛儿情有独钟。我没有机会采访王老,又不满足于导游的那些解说:整窟造像精美,但持莲观音艺术水平登峰造极,颈戴项圈,严饰璎珞,双手持莲花于胸前,身姿微扭,娉婷优雅地侧立莲台,妍然可爱。

我一次又一次去千佛崖,爬上多宝窟去与这个石雕少女凝望,对视,从各个角度拍摄,与所有艺术形式里的观音形进行比对,终于有了自己的发现:以胖为美是唐代的审美关键词,但持莲观音身材匀称,婀娜多姿,一个健康正常的少女体态,说明这佛龛至少在玄宗时代之前开凿,她的姿态、神情、内涵都与其它地方和其他艺术形式的观音不同。我国持莲观音像很多,但手持“莲蓬”的观音像世所罕见。

千佛崖持莲观音菩萨元夫摄

多宝窟持莲观音

更主要的是,“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嘟起的小嘴,那一丝娇嗔,那一缕微笑,像小女孩正在跟谁撒娇,调皮。最是那一隐藏的微笑,如隐若现,定睛细看,这微笑又不见了,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不可捕捉。

这才是工匠的神来之笔,神妙之处:低眉含首间,一份飞翔的娇羞,在人神之间自由穿梭,让人灵魂震颤。麦积山“微笑的小沙弥”,与持莲观音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小沙弥的微笑是直白的,而持莲观音隐藏在娇嗔中的微笑更为内敛,更掀动人心,更具穿越感。

这就是大唐工匠,有如此浪漫的艺术境界,大胆而自由地渗入自己的想象,人神交融,又超越人神,最终让时空飞腾。

持莲观音比蒙娜丽莎诞生早年,达芬奇是否受唐代艺术的熏陶?毕加索就曾承认他曾受中国木刻画的影响。

多宝窟就是一扇盛唐的门,持莲观音是我掀开的门缝,我看见了时光深处,盛唐百姓的幸福指数和精神辉煌。

年的千佛崖

历代入蜀官员的杰作

大云古洞位于整个崖面中心,是千佛崖最大一尊龛窟,为韦抗在开元三年开凿。从此龛可以看出,韦抗从长安带来了新的佛像样式组合,周围有好几个龛窟均受此影响。

进入这一佛龛,感觉最为空灵,佛多而不显拥挤。主佛一尊居中,大到极致,尊小佛儿排列四周,小到极致。密密麻麻的小佛儿姿势形态绝不重复。“韦抗窟”居其右,想必为韦抗私人出钱开凿。韦抗入蜀出任剑南道按察使,途径千佛崖时整修道路,开凿佛像。在他的带动下,果州、剑州、邛州、彭州等地的刺史、属官争相赞助。

苏颋在开元初年,与宋璟同为玄宗朝宰相,曾于年春、年夏两次入蜀。第一次巡行经过千佛崖时,见千佛崖一派热火朝天的开窟景象,于是捐资开凿了苏颋窟(号)。当他第二次入蜀时,石窟已经完工,欣喜之余情不自禁作诗一首:

“重岩载清美,分塔起层标。蜀守经途处,巴人做礼朝。”

千佛崖精美的唐窟众多,比如千佛窟、供养人窟、北大佛窟、中心柱窟、卢舍那龛,以及众多小龛,虽历经千年风侵雨蚀,仍保雍容华贵、健壮丰腴的时代精神风貌。

千佛崖苏颋龛

唐代韦抗、苏颋是千佛崖造像的代表性人物。其实整个千佛崖造像,就是古道与历代入蜀官员的杰作。

学术界曾认为石窟艺术“唐盛宋衰”,千佛崖却不尽然。自北魏后代有开凿。道光二十二年开凿的藏佛洞,依然精美,是千佛崖晚期龛窟代表作,为汉地佛窟中唯一藏佛。主佛为藏传佛教的创始人莲花生大师,为四世章嘉活佛开凿。为千佛崖最晚开凿的一尊佛像。

“叠叠山峰朝彩阁,迢迢江水远清波。雕剜剐斫工奇巧,望像如生世不磨。”千佛崖摩崖造像历经千年,成为剑门古蜀道上一颗闪亮明珠。咸丰四年碑文记述“全崖共造像一万七千有奇”。川陕公路凿崖开路,给千佛崖造成极大破坏,现存佛像0余尊,13层之多。龛窟体量虽小,但内容颇丰,题材多样。

历代工匠中不乏艺术家,一代滋养一代,继承、批判、融入、创造,于是无量度的艺术才情便在千佛崖累聚,胀鼓鼓的“留言墙”被凿得空空灵灵。难怪张大千采撷一束莫高窟的线条揣在怀里依然朝这里走来;各类艺术家,宗教人士,专家学者朝圣般地涌向这里,对着或纤细或柔和的线条,结合自己的审美,选择自己所需要的景深。

现在的千佛崖

中国石窟艺术的火种

佛教从印度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以石窟造像的形式一路撒播佛教种子。从新疆克孜尔石窟,到敦煌莫高窟、天梯山石窟、榆林石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盛唐以后,北方石窟相继衰落,鲜有人知道,接过中国石窟艺术接力棒的是四川。

广元千佛崖可谓是佛祖入川第一站,中国石窟艺术的火种,从嘉陵江走出金牛道咽喉,便发散性传播至青衣江、岷江、沱江、涪江几大流域,以至在宋代出现了安岳、大足两个石窟中心。

沿石梯一步步登临,历代佛爷朝我滔滔涌来,一如嘉陵江的浪潮,层层叠叠。登高眺望江面,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据说谁也数不清千佛崖的“佛爷儿”,如果谁数清楚了,一只小金船就会从嘉陵江中浮上来,这人便可得到小金船。很多人不信,遐想着那只小金船,于是上崖数佛,但没有一人能数清。那时,我也想等长大了,一定来数清楚这里的佛爷儿,得到那只小金船。

长大了才发现,这个理想太难实现。即使在数字技术发达的今天,千佛崖经过一年的三维扫描、高清照相和数据处理,也只能精确到龛窟,而不能精确到每一尊佛。

对于千佛崖的保护,一直是当地头疼的问题。如潮的车流轰轰卷起尘埃,怎能让人静下心来参观,还有汽车尾气对佛像的伤害。时光轮转到年,一系列文物保护工程和环境整治工程实施,川陕公路改道的同时,将原来隶属于皇泽寺博物馆的千佛崖单列出来,于年成立千佛崖博物馆,创建4A旅游景区。观佛的同时,也可在此休闲度假,饮茶下棋。博物馆区则陆续实施保护工程,那些遭风雨侵蚀的佛爷也住进了雨棚和房子。

(千佛崖博物馆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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