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著的纯粹朝鲜语中没有‘明天’一词,却有相当于更加遥远的‘后天’、‘大后天’的词语。”
──《韩国人的手,韩国人的心》,李御宁
《与神同行:最终审判》改编自韩国流行漫画,想象地狱也有一套自己的“司法体系”,亡者历经黄泉的艰难过程中,有类似“公设辩护人”那样的阴间律师和使者陪同,最终因为生前的善恶而得到公平的判决。
尽管引用不少现代司法的概念,但《与神同行》这部作品本身重点并不完全在于伸张正义,甚至也称不上拥护应报主义,更多成分是在讨论个人层次的“救赎”如何可能。得救的可能是唯心的,不在于个人的行为事实上导致了什么后果,而仅追问他如此做的动机。
原作漫画中透过揭露一次又一次的生前重大事件,地狱律师与地狱检察官之间对于亡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进行攻防。而电影版将这样的概念化约成一个相对单纯的事件,亦即眼前这位年轻军人金秀鸿究竟是不是冤死?阴间使者江林、解怨脉、李德春三人,为了证明确实是冤死而分头展开冒险。
《与神同行:最终审判》的时间线长达一千年,三位阴间使者原本的生存年代是公元十世纪左右的高丽王朝时期,千年来他们为了能够转生,在众多死者之中寻找极少数被制度错待的漏网之鱼,故事中称为“贵人”。
“贵人”是还未被证实身分,但确实具有神的力量的死者。
阴间使者既不是人,但也不是鬼,是介于两者中间的存在,因为执行神所委托的工作,而拥有了类似神的能力。“贵人”是还未被证实身分,但确实具有神的力量的死者,因为累积足够数量的贵人之后,阴间使者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这意味着贵人本身也是神迹的一部分。因此,标题《与神同行》中的“神”,不仅指涉掌管地狱的诸神,也指涉贵人跟阴间使者自己。
故事中,地狱有七位阎官,掌管不同的地狱区块,乃是衍生自汉字文化圈流传已久的“十殿阎罗”概念。这混杂了道教、佛教跟民间信仰的大杂烩,比起宗教信仰不如说更像延伸到死后世界的人间官僚体制,深深影响了韩国人对地狱的想象。与韩国、中国相较,日本的地狱系统不仅参杂本土民间信仰,还加入了更正统的佛教地狱观,复杂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殿阎罗概念混杂了道教、佛教跟民间信仰,比起宗教信仰不如说更像延伸到死后世界的人间官僚体制。
一般人对于南韩的印象或许是他们基督徒比例很高,但其实韩国人大量改宗基督教只不过是年代左右的事情。直到现在,南韩基督徒人口(包含新教徒与天主教徒)仅占27.6%左右,佛教徒占15.5%,超过一半以上的人不认为自己有宗教信仰,堪称相当世俗化的国家。就跟台湾人一样,不认为自己有宗教信仰的人,其实有可能还是会进行民间宗教活动。因为这样的社会环境,《与神同行》的地狱才会完全与基督教地狱脱钩,而长得比较像佛道混合的地狱。
根据梨花女子大学教授李御宁的说法,韩国乡野间隐藏着的朴素石像是弥勒,人民信仰祂而打造出来,称之为“慈悲菩萨”。与此相较,日本乡野间遍布的则是地藏王菩萨,显示两种文化之间重视的事物不同。日本的地藏王菩萨除了佛经上说的要让地狱不再有受苦之人外,还掌管大地,保护旅人、儿童,经常以谦卑朴拙的样貌出现,并且手持宛若登山杖一般的法杖,似乎随时要去旅行的样子。
收藏于韩国国家博物馆的弥勒像。
韩国人信仰的弥勒却是属于未来的神明,独衷弥勒的风俗早在朝鲜三国时代就产生了,与已经诞生在世界上的释迦摩尼佛不同,依照人类的时间算法,还要56亿年后才会现身。弥勒并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摆出介于其间的微妙动作,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李御宁认为,这反映了韩国文化的模棱两可,同时也是韩国人“觉悟到自己是不可拯救的众生”的证据,“认为今后成佛的过程比已经成佛的状态更加重要”。
跪拜于弥勒之前的韩国人,把摆脱痛苦的希望寄托于未来,而非当下。而对弥勒的信仰,则是《与神同行:最终审判》最好的注解,只相信眼前现实的人不会在众多神明里挑出56亿年以后才会成佛的那位来崇拜,脱离苦难的乌托邦终将来临,但不是现在。在那之前,我辈的最终审判,都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