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表之木,久而成精。由此可见,木石无情之物,年深岁久,雪雨滋润,灵气所感,便可生成有情之精怪。这其实呢,是个常识,民俗风情,盛传其事。你若不信呢,翻一下西游记和红楼梦,便知端的。
东胜神州,傲来国中,花果山顶,原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呢,开天辟地以来,历经天真地秀,吸收风花雪月,感之既久,蕴之既深,随即通灵啦。我们知道,这块石头,可真了得,一日迸裂,产一石卵,圆球样大,见风而变,化为一个石猴,这就是响烁古今的美猴王。无情之石,变成有情之猴啦。
女娲因要补天,炼就了许多五色巨石。可是呢,单单余下一块未用,随手弃于青梗峰下。谁知此石,经过锻炼,灵性已通,成为生命之石啦。因此梦想菲菲,欲要潜迹人间,品尝红尘繁华。恰好遇见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两圣诺之,就把这块五彩巨石,缩成一块小巧美玉,并镌吉语,顿成罕物。至此无情之顽石,变为有情之美玉啦。然后托贾宝玉,衔之出生,佩戴项下,成为命根,片刻不离。果然随之经历了世态炎凉、离合悲欢、花柳富贵、红楼梦碎。这位石兄呢,将此故事,书于自身石壁,被空空道人抄出,从此问世传奇。因此,红楼梦呢,也叫《石头记》。书中有云: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一棵绛珠草,经雨露灌溉,吸天地精华,脱却木质,生成美女,当然就是林黛玉啦。这和华表生精,还是两个概念。华表木呢,枯槁死木,原本无情。绛珠草呢,原本植物,根叶相仍,生机盈然,化为美人,吻合情理。镜花缘中,百花仙子、百草仙子、百谷仙子,百果仙子,可谓盛有其人矣。想想,石头也真是了得,一块呢,蹦出了齐天大聖;一块呢,写出了本红楼梦。
可是会性法师,引用黄头化石,竟然反将有情之人,化为生命之石,这真让人,耳目一新。远古印度,佛未出世,多有隐士,防道求仙,寻觅不死。有位伽毗罗仙,也即黄头外道,苦修世定,得五神通,著作数论。这位黄头呢,恐尘世人,破其义理,于是前往大自在天,求长生术。大自在天呢,就是外道主神,于境自在,法力无边,略甩白拂,指身侧青岩,笑曰:“你之肉身,那能久长呢。只有化为石头,才能与天地不朽。百年之后,肉身灰飞烟灭,可是此石,青苍如故。”黄头闻之惕厉,深以为然,进尔叩问:“何以变石呢?”大自在天曰:“我有秘诀,须至灵山,吃秘情果,方能化石。”黄头志坚如铁,躬身笃行,进山寻果,如法修食,果然身体,渐变青石。就在彻变之前,黄头遍嘱门徒:“我将化为青石。假若有人,问难数论,可把疑惑,写于青石。我自于石,显示答案。”不久黄头,彻化青石,正直如砥,清静如桌。果不其然,学道之人,辩难来咨,书于青石,即现答案。人人称奇,风传遐迩。终佛之世,后九百年,奇迹流传,淊淊不息。
九百年后,陈那菩萨,应世而出。闻听此事,惊其灵验,知其外道,决定前往一会,以测其学。说起陈那菩萨,佛界学子,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他可是大乘唯识论师,佛教‘六庄严之一’。著有《因明论》,尤擅因明比量,号称‘因明之王’。我们现在常挂嘴边的“相分”、“见分”、“自证分”,皆源于他。陈那当时呢,正在那烂陀寺,讲授唯识、因明学说,并守卫北门。那烂陀寺,为印度佛教最高学府,藏经千万,庄严巍巍,举世称尊。当时佛界,辩论盛行,众多处道,争相来寺,希冀参与法会,与高僧一辩高下。可是呢,外道必须首先,与门卫交手,辩胜过关,才有资格,进寺辩论。而寺之北门呢,正是外道必经之关,所以把守北门者,必选寺院博学大德,以镇守之。陈那菩萨,守卫北门,佛学深湛,口吐莲花,辩才无碍,舌战群雄,无一败绩,一一摧伏外道,声名远播天下。外道纷然止步北门,根本无人,得以入寺,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唐僧取经,前往灵山。其实呢,玄奘法师,却是到那烂陀寺取经。玄奘呢,可以说是陈那的三传弟子,也曾专程,前往参拜陈那遗址,不胜缅怀。其时烂陀寺,辩论之风,不减当年。辩论失败,或胜者为师,或斩头以谢。戒日王在曲女城,聚集五天竺十八国,大乘小乘,婆罗门士,僧侣外道,各路高人,举行无遮雄辩,可谓盛况空前。玄奘法师,作为论主,将其大乘真论,挂于会场,声明:“如有一字不妥,或被驳倒,或被更改,愿斩首相谢!”威风凛然,真丈夫也。每想至此,我是直接,吓得不行。幸亏玄奘法师胜啦,骑象游城,欢声雷动。玄奘法师,以一人之力,横挑数千高人,大辩十八天,令其悉数折服。小乘大乘,普皆共尊;纷纷外道,放弃先见。
陈那菩萨,碾转进山,寻至青石,施礼已毕,以因明量询之。初问浅显,写第一量。果然,青石随即,显出答案,真是名不虚传呢。陈那菩萨,随手写问第二量,青石翌日方答,颇见踌蹰。陈那菩萨,再加征问,义理更深,写下第三量。历经三日,青石方才缓缓现出答案,可见青石,理屈义穷,已陷困境。这时陈那,稍加思忖,再次发问,写下第四量。阳光冉冉,青石如砥,苍色依然,数日不见动静,陈那耐心待之,直至七日。忽听一声怒吼,有若霹雳,山谷震动。陈那回眸视之,随着数声嚎叫,青石震裂迸碎,烟尘飘浮。石头从此不灵,销声匿迹,被气死啦。我心痛惜,答不上来就答不上来呗,何苦自已气闷,以至身死呢,唉。故天竺云:陈那菩萨,有吼石之能。初唐王勃,为诗赞佛,曰:陈那吼石以飞声,即指此事。宋代秦观,也有词句,引用此事:
谷城或与子房期,
西域更为陈那吼。
清虚子
年4月10号
野色千林方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