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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风太峪岭轶事之二观音庙史话

观音庙史话

太峪岭原名疙瘩村,村东有一座青砖砌起的高台,人老多少辈都叫它庙台,是清嘉庆十八年修的,其上原有一座精美的观音庙,破四旧那年拆了庙,埋了神,只剩下庙台孤零零躺在那里,秉承着曾经的香火辉煌,残留着乡亲们几分虔敬,像村上年龄最古老的长者,默默目睹着古老村庄的历史变迁:清国、民国、新中国,荒山变成了良田果园,疙瘩村变成了太峪岭,大寨田又变成了责任田……要不是一次阴差阳错的机遇,它似乎要这样永远猥琐着形体目睹下去,直至完全破败。

话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向风水颇好的太峪岭忽然祸事连连,不断有青壮年意外夭亡,村民们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

在人心最脆弱的时候,有人回顾了历史,说是自从拆了观音庙,村上的风水遭到破坏,多少年祸事不断,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现在又出了人命大事,看来没有了慈善大神观音菩萨的护佑,太峪岭的风水真的倒灶了。 在热心人的鼓动组织下,全村人捐款在原址上重修了观音堂,在当年参与埋观音的在世老人指引下,从地下挖出了那尊精美绝伦的石雕观音,又重新供奉起来。

相传那尊观音是太峪岭的镇村之宝,先祖们经历了中国历史上 的移民潮,流离失所,曾数次抛离家园,几经迁徙,受尽了艰难困苦,丢掉了多少该丢不该丢东西,唯独这尊观音一直伴随着他们颠波流离,屹立不倒。直到定居这里,再次修庙奉祀,祖辈传承,到今天已不知多少年了。

小小太峪岭,在经历多少年风云变幻之后,忽然有了如此渊源深远的神灵陪伴护佑,在周边村落颇为罕见,一时附近村子来上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在当时实在是一件人神共喜的荣耀事。

庙虽然修得很简陋,就是一件极其普通的砖木结构房子,全没有庙堂的气势和讲究,甚至有点寒碜。但毕竟有那座古老庙 特的地势和灵气,右边古涝池清澈的水,涝池岸几十棵高耸入云的杨柳树,还有庙前那棵倔强伟岸的柏树陪衬,加上来往如织的香客,还是有了几分肃穆庄严的感觉,有了几分仙气。

最重要的是遂了太峪岭人的多年心愿,至少在他们的愿望中,有神灵护佑,风水流转,厄运就会从此消弭,风调雨顺的光景就会永远陪伴着他们,这才是普通人最善良的祈求。

观音庙落成典礼那天,天清气爽,风和日丽,除太峪岭人外,四乡八村前来助兴烧香的人络绎不绝,那尊在地下修行了三十多年的观音石雕,挂红披彩,一身灵气,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附视着虔诚的信众,盈盈含笑,一脸慈祥。更奇异的是,一朵雪白色的祥云从高高的天际飘落下来,盘桓在涝池岸边的杨柳树梢上空,缓歌曼舞,似龙似凤,太峪岭人似有感应,纷纷认定是祖上先贤们为后人的孝举所感动,回来观景助兴了。

于是乎有人长跪,有人烧香,有人感激涕零,先祖显灵,后世人寿年丰,六蓄兴旺的好日子就来临了。

伴随着观音庙香火渐盛,人们的精神压力逐渐缓解,太峪岭又重新焕发了底气与豪迈,善良的人们期盼着在不远的未来,“秀才比驴多”的壮景又会重现在古老的太峪岭。

因多年在外,加上当时正在乡镇工作,杂事烂事如牛毛,未能有缘目睹那场盛况空前的仪式,实为憾事。偶有机会回乡,特意去瞻仰了观音庙,一了心愿。

眼看见的是庙前的两通石碑:一通树着,一通躺着。树着的镶嵌在庙门左侧砖墙里,躺着的横在古城墙颓废处的破崖边。

树着的是“疙瘩李氏祖陵碑”,躺着的是“重修观音堂记”,奇怪的是明明是修庙,却让名副其实的清代庙碑躺在地上,冥冥之中如若观音有灵,岂有不怪之理?看得出这场貌似隆重的修庙大戏其实并不严谨,甚至有点闹剧的滑稽感。

“重修观音堂记”,记载了观音堂的历史和清嘉庆十八年在这里重修的经过。观音堂究竟始建于哪年?碑上没有记载,只记载了明万历七年(年)在城西重修,清康熙二十八年(年)后移至现址重修,嘉庆十八年(年)再次重修。

碑不大,石质普通,碑体简陋,作工亦欠细致,从字迹粗糙、版面规划凌乱、镌刻人没有留名等细节判断,此碑并非出自专业石匠之手,看来是为了节约费用,由本村族人自撰碑文,并由村上粗通石艺之人镌刻而成。

从字里行间亦能了解到当时人们生活的困苦,四户碑上有名的捐银的人应该是当地的大户了,但最多的一户捐五钱,第二名三钱,其他两人各捐一钱。

碑文还算优美,记述简单而清晰,聊聊不到二百字,不仅将观音堂历史沿革交代得清清楚楚,还充满了对观音菩萨的溢美之词,又有捐赠人、观音会成员名单及重建梗概,落款撰稿人:芜园李梅成蹊。

这个笔名的寓意很深的。芜园,李氏宗族迁徙到此时这里就是一座荒芜的山包,古成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人将桃李改为李梅,其寓意不言自明。

那时候太峪岭是个小村子,通村李姓,从这个笔名和优美的碑文就可以看出,这个李梅成蹊大概率是本村人,可见此时村上的文化底蕴之深厚。

“疙瘩李氏祖陵碑”镶嵌在庙门左侧砖墙上,记载了李氏宗族从庆阳安化县(今甘肃庆城)移居此地的史实,尤其对高阳镇、本乡石槽村两处祖陵记载最详细,希望后辈“系嗣守之,相传于无穷也!”先祖们大概不会知道,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耿耿于怀,念兹在兹的祖陵早已湮没于黄土,踪迹全无。

但上面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即明确记载了李氏先祖系“唐虞皋陶之后”,这个来历可就不一般了, 比两处祖陵更为重要。

唐虞,是唐尧虞舜的合称,中国的人文初祖。皋陶,是黄帝四世孙,本赢姓(一说偃姓),尧时的理官,又曰士师,是中国司法鼻祖,与尧舜禹合称上古四圣。据《中华姓氏通志.李姓》记载:“皋陶之后二十六世为理官,以理为氏,商末改理氏为李氏。”这就是李姓的来历。皋陶为李姓的血缘祖先,在唐朝得到官方正式确认,唐玄宗李隆基还封皋陶为“唐德明帝”,这是题外话。

山西洪洞县南原有个皋陶村,明代为避圣人名讳改以官职命名,改为士师村,有皋陶墓,中国李姓根脉就在这里。

和历史上诸多名人一样,皋陶的出生和墓地也有两种说法:一说出生于山东曲阜,葬于安徽六安,但均为孤证,一些纪念性佐证均为后世补遗,不足为凭。唯独山西洪洞县士师村既是皋陶出生地,又有皋陶墓冢存留数千年,更有李姓宗族驻守至今,再加上明初大移民后李姓流散全国的史实,洪洞县士师村为李姓根脉之地是可信的。

说到明初大移民,这里需要交代几句。

这次大移民始于洪武三年(年),结束于永乐十五年(年),共历经47年。

大迁徙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多年战争和自然灾害,导致全国人口分布严重失衡,中原、华东、华南人口锐减,而局势相对安定的三晋之地却人满为患。据《明太祖实录》记载,明洪武十三年(年),全国总人口约六千万,而山西人口却达到了四千一百多万,而作为 大姓的李氏宗族,此时不仅在洪洞县,即使在整个山西的人口密度可想而知。大迁徙势在必行,庞大的李姓族群自然首当其冲。

于是这场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移民大潮从此拉开幕,大规模移民十八次,大迁徙究竟涉及多少人?有多少人死在了迁徙路上?至今仍是个谜。

这次移民在陕西主要涉及关中和陕北地区,其中陕北多以军垦屯田形式强行安置,当时庆阳府属陕西布政司管辖,金化县金沟里的李姓大概率就是这个时段由洪洞县皋陶故里迁居到此的。

“重修观音堂记”清晰记载,明万历七年与清康熙二十八年两次重修观音堂时间相距年,康熙二十八年距嘉庆十八年第三次重修相距年,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庙宇的破败时间就是一百多年。按这个间距,从万历七年()这个关键节点前推一百多年,应该就是庙宇上次建造时间。

另据“李氏祖陵记”记载:“吾祖僻居此地,生凿日索,户口益众”,佐证了在历史先祖到达之前,这里是个荒芜之地,并无人居住,中国自明时“村村皆有庙,无庙不成村”,而观音堂规模之小,显然就是一座村庙。由此基本可以认定,观音堂是李氏宗族到这里定居以后才修建的,是为始建无疑。

观音堂始建时间这个关键节点一经确定,由此便可得出结论;李氏宗族迁徙太峪岭时间和这个时间点大体吻合,大约在前后,即明朝中期的成化年间。

根据《明实录》等相关史料记载,明初大迁徙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强制性政府行为,实行“四口留一,六口留二,八口留三”的政策,绳捆索绑,武装押解,去从完全不能选择,并且明初相应管理政策也非常严格,发现有偷返原籍或者私自移居他地者,处理方法有三条:军事镇压、发配充军、强制遣返,强力保障移民政策的贯彻执行。

由于受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明朝近三百年是历史上灾难最多的朝代,加上大迁徙带来的后遗症等多种原因,百姓生活困苦,四处奔波求生,人口次生流动(明史称流民)始终是一个社会问题。《明英宗实录》记载:“时有逃民,聚居各方,殆四五万人,先后入山……”朝廷的强制政策,引发大量农民起义反抗的事件,严重影响了社会安定,带来了一系列社会问题,威胁到了朱明王朝的统治。

到了同化年间,为了缓解社会矛盾,朝廷改变了明初一刀切的做法,实行“附籍”(即就地安置自迁流民)政策,当时陕西的流民主要区域是陕南一带的荒僻山区,关中北部浅山区也在其列。

庆阳府当时属于陕西布政司管辖,自然条件远远比不上关中道,祖上在经过多年艰苦生活逼迫后,随着移民政策的逐渐宽松,再次选择迁徙是完全符合逻辑的,“李氏祖陵碑”详细记载了李氏族人从庆阳府安化县迁徙到此的曲折过程, 选定了这个荒芜的小山包,并依自然地形取了一个象形的村名——疙瘩村。随后被“附籍”于此,从此疙瘩村便成了李氏宗族扎根立足,繁衍生息之地。

后经多年辛苦经营,各方面情况的逐渐好转,到了嘉庆年间,这里文化氛围之浓厚,从碑刻撰稿人“芜园李梅成蹊”笔名便可窥见一斑。温饱知礼仪,疙瘩村南有古老的太乙峪,乡贤文士们附庸风雅,遂改疙瘩村为太峪岭,一直延续至今。

谁会想到,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庙,其实是和李氏宗族几百年来颠泊流离,苦苦求索的命运紧紧相连的,不由人肃然起敬。

走进小庙,整体境况显得有点寒酸,墙壁上光秃秃的,房顶也没有修饰,摆布凌乱无序,和六十年代老庙堂相比,最缺乏的是庄严肃穆感。

吸引人的是那尊观音雕像的精美绝伦:仅从精细雕琢的角度看,这的确是一件很有价值的珍品,有魏雕的刀痕。而形象上,丰颐秀目,嘴角带笑,目光平视,慈眉善眼,令人恋依,敬而不惧,又有唐风的遗韵。质感和韵味唯美唯精,令人过目铭心,回味无穷。

然而雕像座落的砖砌平台却非常粗糙,雕像甚至没有固定牢靠,平台前供着几炷香,烟缕袅袅,在光怪陆离的庙堂陪衬下,显得很不般配,不伦不类。

从观音庙出来,再次俯身细细品味那两通石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感,忍不住再次悉心摩挲,细细拍照,生怕再回来时会见不到它们。

古老的太峪岭人大概还没有意识到,静静留在村头的这两通石碑和这座小庙,其实就是这个山村的全部根脉,碑刻简洁略显粗糙的文字,就是这个山村仅存的历史记录,虽由于篇幅所限,语焉不详,但作为 存留的文字,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显得弥足珍贵。

四十多年前那场运动烧掉了这个积淀深厚、传承久远的山村所有古老的文字记载,全村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家族年谱,一幀供奉先祖的影轴,甚至从庆阳府移居此地的年代也考究不清。但只要这两通石碑尚在,后代就能从中窥见一丝太峪岭 的历史线索,并以此推断太峪岭的变迁梗概。

可是那两通石碑的命运实在堪忧:一通虽然树着,但因年久锈蚀,字迹已经模糊,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法辨认。另一通居然在那里静躺了几十年,旁边是粪堆杂物,谁知道下一步它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四十年多前庙堂被拆除时,乡亲们冒着风险,偷偷将观音雕像和两通石碑深埋在地下,留下标记,不正是为了这段历史不被湮没吗?

今天一番仔细瞻仰,忽然感觉在这里找到了太峪岭的历史接口,深为震撼,激动不已。一个国,一个村,一族群,一个家,都应该有自己的历史,这是根脉,是源泉。我们党的老祖宗也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望着眼前的小庙和石碑,似乎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先祖的神灵在召唤,蓦然有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压上心头……

作者简介:尧风,李国峁,陕西蒲城人,长期在大荔县工作,喜欢写作,酷爱历史,偶有作品在省内报刊平台发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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