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凉亭
作者:谢友建
在宁波奉化和宁海两县交界地的地方,四周群山逶迤,中间盆地。正中有个古老的村庄,村民多姓胡。那是唐末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权臣胡进思在90多岁携幼子路过,看中此地的山青水秀,又如世外桃源避乱世纷争,就让幼子胡庆在此定居。后来家族繁衍,周边县市胡姓多是从此村搬离的族人。胡进思觉得这里风景有陆上蓬莱之味,取村名为蓬岛。村西有座大山,雄壮敦厚,有点象弥勒座佛,就称蓬岛山。山下,有个砖石亭子,村里人叫新凉亭。
凉亭一般在两村之间,或在田边,以半路居多。主要供人休息、纳凉、遮风挡雨。里面基本供的是土地神。土地神和龙王、财神、灶神(灶王菩萨)、观音等,是中国民间离百姓生活最亲近的神之一。老百姓的民间信仰,佛道不分家,不管是道教的神还是佛教的菩萨,见了都顶礼膜拜。土地神,农村人也叫土地菩萨或土地公公、土地婆婆。有了土地神后,人们会对凉亭敬畏,对公共设施不动坏心思。
新凉亭位置和蓬岛山脚隔着一条宽十来米的溪涧,是宁波甬江的源头之一。新凉亭不新,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绿色的藤蔓爬满石墙,由上千块大小不一从溪涧就地取材的石头堆彻成,屋顶是蓬岛山上砍下杉树树杆做的椽子和栋梁,盖上村里土窑烧就的黑瓦。凉亭面积约五平方米,地面是高低不平的泥地,两侧放了三四根有些年头未上漆的原色四脚长方凳,供人们就坐。西北面最靠里是一个几十块溪石垒成抹了些水泥的坛子,供的是石头胖和尚雕像,线条粗犷,看上去有些年份,当地人叫世智(音)菩萨。据说佛像是农户挖猪舍挖出来的,非常灵验,很多人求了后许多事办成了。坛上还放有一个香炉,用砖土烧就,里面满是村民用佛香烧剩的红色残柄,和黑色香灰。小时候如果人有些小病不舒服,母亲就去求土地菩萨,用撕成小条的旧报纸包一点香灰,带回家,泡在水里喝下去,说是药。后来随着科学的普及、物质的丰富和医疗条件的发达,有病找医生,这样的情况不见了。
随着改革开放,村民逐渐条件好起来,凉亭也改善了条件。它被村民拆了重建,从一间五平方米扩大到十平方米左右,两边的木凳子变成了两排砖头砌的水泥座。因为太凉,水泥座上面放上里面塞了稻草的布垫,后又换上信徒居士自己家缝制塞了废布类的座垫。地面浇上水泥,没有原来一下雨就湿漉的感觉。那个石像不见了,具说是某寺院要去了,改供了两个三分米高左右白发苍苍满脸笑容拄着拐杖的木雕土地神夫妇。周边罩了一个神龛,用比较简单上了红漆的木条做成,上面挂上针脚粗糙得绣了两条龙的黄色围幔,顶上用墨汁写了“有求必应”四字。神坛变成了水泥砖砌成,前面放了一张木供桌,上有黑色的铸铁香炉,还有一排十来个小酒杯,里面每天有新鲜的凉开水。再后来,在两位德高望众的土地神神像边,又多了几个年轻的神像,或书生打扮拿着书本,或武生打扮拿着兵器,许是村民觉得两个土地神年纪大了太寂寞,让他们儿孙满堂,或是自己家里小孩读书需要,多了些寄托。再后来,各种匾、锦旗多了起来,上面写着“有求必应”“心诚则灵”之类心声。村里到凉亭的卵石路,也浇上水泥,开车可直达。
凉亭是当地的公共建筑。村里的孩子们会在小溪中嬉水,捉鱼虾,累了跑到凉亭里休息;每逢暑天烈日,周边干活的农民会到里面来纳凉喝水吃点心,上山砍柴的樵夫挑着重重的柴到此歇脚,走到下面冰凉的小溪去洗一把脸。每天午后,我去山上放完羊,会在凉亭里等一段时间,睡上一个午觉,再去找羊。每逢大雨,我和羊一起会躲在凉亭,山羊会屙下一粒粒如念珠般的羊粪,村民瞅上一眼,一般也不会指责。供桌上小酒杯里甘甜的冷开水,那是村里一个哑妇,每天风雨无阻带着水壶来换水,供给她心目中敬重的土地菩萨喝。我有时口渴,趁没人会偷偷地把水喝了。哑妇每天还负责义务打扫凉亭,里面弄得一尘不染,至今我还认为她是最尊敬土地神的人。农历过年时是凉亭最热闹的时候,我的父母和一些村民会挑着烧好的鸡、猪头、鱼等,来凉亭来还愿或感恩一年的收获。
再后来,里面两边的墙上挂满了书包,写着某某学生的名字,每逢中考高考或期末考时间,总有一些妇女在此虔诚地烧香求神,为子孙祈福。
随着老一辈的故去,年轻人走出小山村,去山外面城镇学习和工作。村里只留下一些当年的年轻人,现在也变成了老年人。随着科技发达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烧饭都用天然气了,上山砍柴、放牧和田里干农活的人越来越少。农田被种上了花木,蓬岛村和几个村因为造水库全部移民搬到了城里。我在清明节的时候,回去,村里已没有一间民房。开车到凉亭边停下,旁边也停了几辆车,主人是来上坟祭祖的,但人基本都不认识。
蓬岛山依旧苍翠,山上开了些火红的杜鹃花和无名的一簇簇无名的白色野花,说明春天又回来了。山脚下清澈见底、布满圆圆鹅卵石的小溪依旧无声地流淌着,只是新凉亭的确看上去太旧了,象一个古董。我走进凉亭,慈祥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拄着杖持着拂尘,笑咪咪地看着我,好象我当年外婆,看到我回来的样子。两边座位布满了灰尘,神坛、神像、布幔、锦旗、书包上也有了厚厚的一层灰。当年敬神的小酒杯早已没有。我有些怀念那个去世多年的哑妇了。